初夏，品读淮乡水韵

作者：周翔

几年前，徐州市歌《一饮尽千钟》横空出世，把一座千古彭城晕染得无比莽苍，豪壮。让这支劲曲与徐州一同飞扬的，是作曲家谷建芬老师的梦幻旋律，是韩磊《向天再借五百年》后的再次放歌，也是六百多年前的一阙好词——《木兰花慢 彭城怀古》的历久弥馨。

那是公元1336年暮春，元朝诗人萨都剌赴任闽海廉访司知事，途径徐州，驻足云龙山，收山河形胜，访千古兴亡，诗心怦然，写下《木兰花慢 彭城怀古》：

古徐州形胜，消磨尽几英雄！想铁甲重瞳，乌骓汗血，玉帐连空。楚歌八千兵散，料梦魂应不到江东。空有黄河如带，乱山回合云龙。

汉家陵阙起秋风，禾黍满关中。更戏马台荒，画眉人远，燕子楼空。 人生百年如寄，且开怀，一饮尽千锺。回首荒城斜日，倚栏目送飞鸿。
六百年后的1957年，毛泽东主席视察徐州，抚今思远，称赞萨都剌《彭城怀古》有英雄豪迈、博大苍凉之气。1972年老人家还批阅《雁门集》，为《彭城怀古》圈点断句。图新思进的徐州人，惜重自己的历史，把这阙豪放词作为城市的歌，把篇中最劲爽之句——“一饮尽千钟”作为市歌的名，尽显徐州人的恢弘，大气。

一方水土滋养一方文化。同样是萨都剌，一生多次经徐州渡淮，或者由运河入淮北上徐州，但在淮安留下的诗篇，显然漂淡了“铁甲重瞳，乌骓汗血”的雄浑，深浸了淮乡水韵、物色清新的灵秀。且看他唱罢彭城，南行清淮，漫吟《初夏淮安道中》的那份惬意：

鱼虾泼泼初出网，梅杏青青已著枝。满树嫩晴春雨歇，行人四月过淮时。

暮春已尽，夏风习习，清晨起帆，行舟轻快。早早的，淮安已在眼前了。“淮上渔人闲不得”，诗人看到：勤快的渔家“船头对结绿蓑衣”，一网出水，青虾白鱼“泼泼”的掉尾；两岸青翠如屏次第，依稀可见梅杏枝头，花褪红残，涩果“青青”；正是淮上四月天，夜雨初歇，满树“嫩晴”，一派明媚。于是，诗人心河流过两个叠音词“泼泼”、“青青”，它们相对成偶，前者绘形绘声，后者绘色绘趣，轻描淡写的一笔，勾画了淮安的水韵与鲜活。再顺手拿一个“嫩”字，摹写初夏的“晴”色吧，定格瞬间的印象、美妙的通感。此前千年，似乎少有这般，以平常的物事诗话淮安；此后六百年，也无来者能，于细微处把淮安点化得如此鲜活。有趣的是，萨都剌的诗，还常于首联运用叠音词。仅几首咏淮安的诗篇，就有“杨花点点冲帆过，燕子双双掠水飞”、“江水粼粼鸭绿新，江头日日送行人”的佳句。

水韵，晴光让游人开怀；美食，佳酿更令异乡人流连。元末，紧邻淮河边的河下，有一座“王氏小楼”远近闻名，在江南当差的萨都剌，北归南赴常此勾留。一来二去，喜爱这里的景致佳肴，也成了王氏小楼的朋友。《题淮安王氏小楼》便是应小楼主人不情之请，一气呵成的春夏秋冬四条屏。遥想当年，也应是小楼的“镇店之宝”了：

江水粼粼鸭绿新，江头日日送行人。南来北去年年事，岸草汀花自在春。
拂晓楼窗一半开，楼前昨夜浪如雷。满江梅雨风吹散，无数青山度水来。
江月满楼江水澄，胡床据坐忆吾曽。解吟如练澄江句，未信玄晖独擅能。
雪满寒江压酒旗，江南无处不堪题。小舟载得梅花去，渡领春风过水西。

把玩这四条屏，其一，春到淮上，小楼宾客已盈门，好生意；其二，夏日临窗，青山绿波入目来，好风景；其三，秋月照楼，吟唱“澄江静如练”，好兴致；其四，雪压酒旗，载得梅花过水西，好归处。诗前，还有一小序云：“岊（音jié，山的角落）山王氏小楼，独占淮安一胜，予尝以迎饯至此。登斯楼，漫成四首，摹写其概。后之来者，其兴无穷。”品之，如当下流行的形象代言：王氏小楼，水好，馔好，人亦好！王氏宴馔，酒兴，诗兴，君来盛兴！

除却勾连于美景美食，萨都剌还是一个解民风、接地气的文人，他过往淮安，入乡随俗，对这里的风习兴致勃勃。《九日渡淮喜得东南顺风二首》，就记载了诗人北归，路过酒乡双沟镇，亲历乡人沽酒祈神的盛大场面。且看其一：

青旗红字映河滨，九日人家物色新，渡口客船争贳（音shi,赊、贷之意）酒，斫鱼裂纸赛河神。

淮安自古佳酿地，曲香悠悠越千年。元代的双沟镇，酿酒业已相当发达，沿淮河两岸酒肆林立，商贾络绎，码头停泊着南来北往的舟楫，进来的是酒料，装走的是甘醇。这一天，恰逢淮河人家迎神祈福，就看到淮河两岸舟楫逶迤，酒旗猎猎，家家户户收拾一新，官府民商争相沽酒烹鱼、焚烧纸钱，敬献河渎神，祈求风调雨顺、淮平澜安。这种与洪荒聚生、与泽水息息的景象，在诗人家乡雁门，在元京大都，是难得一见的。栖身江南，北返燕赵，能一睹淮乡淮水的迎神赛会，于出身回回的萨都剌，也是一件快事。

萨都剌(约1272-1355)，字赐天，回回人也。生于山西雁门，早年行商镇江，泰定四年进士，先后在燕南、镇江、福州诸地任职。性秉直而位低微，以从七品告别官场。晚年寄情山水，莫知所终。创作以诗歌为主，著有《雁门集》、《萨天赐诗集》数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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